高天勤是个左撇子。
打他记事起,就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,总是和其他小朋友不太一样。人家用右手持笔写字,他用左手;人家用右手拿筷子吃饭,他用左手;人家去厕所撒尿用右手扶小JJ,他依然用左手……
左撇子没有什么不好,只是这个词多少带点贬义色彩,所以创造出“左利手”的那位先人的确很有爱。科学不也证明善用左手更有利于强身、益脑、健体、延寿吗?如果你不信,大可以去查阅一下资料,历史上同样是左撇子的牛X人物,那可是举不胜举啊!
这么看来,身为左撇子的一员,反而更应该值得骄傲和自豪,可惜的是“左利手”这个队伍实在是小得可怜,因此,高天勤始终没能享受到那份应有的自豪感。
“左撇子是与魔鬼为伍的人!你们全家都是妖怪!”罗大富指着高天勤的鼻子,恶狠狠地骂道。
罗大富是村长的儿子,平日在村子里横行霸道,在他眼中,自己就是皇帝老子,而别的小孩统统都是他的小弟,谁若是胆敢违背他的意愿,那么就是与他为敌。其他的孩子多数也不敢招惹他,更有些气味相投的,反而处处以其马首是瞻。
众多小孩子当中,唯独有一个例外,那就是高天勤。
此刻,罗大富又恬着一张胖脸,用不知从哪偷学来的鬼话去打击高天勤。他就是喜欢看到高天勤吃瘪的样子,似乎只有如此,才能给他带来一丝高高在上的成就感,往往屡试不爽,这次,又成功地引来小弟们的一片哄笑。
然而,高天勤只能任由其辱骂,否则的话,下场多数会遭来更多的讥讽与嘲笑,甚至一通暴揍。
可这一回,罗大富侮辱到他的亲人,高天勤终于忍不住反驳道:“你骂我也就算了,凭什么骂我家里人?”
话音未落,便不出所料地遭来一顿拳打脚踢。
“骂了又怎样?谁叫你和我们不一样,不随大流,这就是你的下场!”罗大富抹了把鼻涕,望着被打翻在地的高天勤狠狠地说道。
你*M*的这能怪我吗?该死的罗胖子,呸!高天勤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吐沫,瞪着发红的眼睛盯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罗大富,心里头暗暗地腹诽。当然,也只是局限于在心里头……
“呦呵!你那眼神咋跟死了亲爹似的?”罗大富一脚踢向高天勤的小腿,边踢边喊:“不服是吧,不服是吧……”
高天勤年纪虽小,可性格却是异常倔强,否则现在的他,也只会成为罗大富身后众多小弟中的一员。他不愿与其为伍,而且一直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,在他心里,宁折不弯才是大英雄。因此,他咬牙忍着……
“嘭!嘭……”一脚接着一脚。
阵阵剧痛袭来,高天勤顿时痛苦地蜷缩起身子,今天罗胖子不知吃了什么饲料,下手格外地狠。
这样打下去可不行啊!高天勤心里想着,用尽力气抬起头,朝一个从小就跟自己关系很好的伙伴投去求助的目光。但是他失望了,那个大个子男孩发现他看自己时,连忙移开视线,悄悄挪到胖子身后那伙人当中。
“我服!”
高天勤无奈地垂下头,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要了自己的小命。高天勤虽然执拗,但却不傻,他清楚在这个小村子里出个把人命,并不是什么稀罕事。不就是服个软吗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这年头,连小孩子都知道站错了队就得付出代价。
看来,若想与众不同,肚子里没点真本事,背后没点硬靠山,还真不行啊!
……
夕阳西下,村口的大柳树旁,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在轻轻地帮高天勤擦拭着额头上的伤口。
女孩小名叫三丫头,跟着瘸子爷爷住在村口的一间破瓦房里,和高天勤同岁的她身材矮小,黝黑消瘦的小脸上,唯独一双大眼睛格外明亮。在高天勤被打时,这个内项的小姑娘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偷偷抹眼泪,等那帮小恶霸走远了,她才跑过去将高天勤搀扶起来。
“你惹不起人家,就不要逞强嘛……”
三丫头和高天勤一样常被欺负,都是苦命的孩子,此时看着后者额头上的淤青,心疼地说道。
“可左撇子也不是我的错呀!”高天勤倔强地嘟囔着,抬眼看了看四周,“三丫头你赶紧回去吧,别被罗大富那个坏蛋看到,他要是发现你跟我在一起,又该欺负你了。”
三丫头委屈地眨着大眼睛,摇摇头说道:“没事,他不会打我那么狠的,我可不像你那么傻……瞧你的腿,肿得跟个大萝卜似的,我先送你回家去吧。”
高天勤瞧了瞧自己的小腿,无奈地看向三丫头,点了点头。两人相视而笑,那笑容清澈见底,不掺杂半点心机。
夕阳下,一高一矮,两个同命相连的小孩就这样相互勉励着,步履蹒跚地走远。
哎!同是天涯沦落人呐……
高天勤的身世也好不到哪去,他自幼便没了母亲,父亲又常年在外打工,有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妹妹,兄妹俩跟着年迈的外婆相依为命。那时候家里穷得连手纸都买不起,就差没出去讨饭了。
高天勤趟在自己的小床上,默默地想了很久,最终,他得出一句话:既然没有靠山,那就只能靠自己。
因此,十岁的高天勤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毅然地离家出走了。临走前,他将三丫头叫到了那棵大柳树下。
“丫头,我要走了,这个给你。”高天勤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的金属轴,金属轴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难懂的文字,“我没钱给你买什么东西,这是我从家里拿的,听我爸说,这是他修铁路时从青藏高原的一个山洞中挖出来的。我见一直在祠堂里扔着也没什么用就拿了出来,你就收下吧,以后,见到这个就会想起我。”说着便将金属轴塞进三丫头的手中。
三丫头咬着嘴唇一句话都没有说,用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高天勤,眼泪顺着脏兮兮的小脸往下淌。她双手接过金属轴紧紧抱在怀里,小脑袋不住地点着,一对羊角辫在风里晃啊晃……
转身离去的那一刻,年仅十岁的高天勤留给三丫头一句话——“记住!我们可以暂时的忍耐,但绝不能认命!”
就这样,高天勤走了。当然,他没有忘记一把火将村长家的柴房点着。
离开了西三村,他要出去学本事。当时,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是这样想的:是男人,就要对自己狠一点!
没想到,这一走就是八年。
八年里,他跟着一个算命的老家伙四处游荡,撬过锁,溜过门,盗过墓,挖过坟。当然,这期间他们也去了一趟父亲曾经提起过的那个山洞……
跟着老家伙学了点花拳绣腿的功夫,满以为可以扬眉吐气衣锦还乡之时,得到的却是父亲病重的消息。
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里,高天勤背着个金属盒子回到西三村,跪在了父亲的床前。
“爸!”
父亲见到儿子回来老泪纵横,八年了,这个才四十出头本该壮年的汉子,却被生活折磨得像一缕残枝败叶,他举起那干枯的手不停地敲打着儿子的头……
那天,高天勤在父亲的床前跪了整整一夜。
原来,就在自己离开家的那年,五岁的妹妹便被人贩子拐走了,年迈的外婆经受不住打击,不久也离开了人世。从那之后,父亲便不再出去打工,终日窝在家里借酒浇愁。
这个家,早已只剩个躯壳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,高天勤守侯在父亲床边,尽了最后半个月的孝。
这期间,高天勤也去找过三丫头,可村口那片破旧的瓦房早就被开成了鱼塘。听人说,三丫头的爷爷死后,她一个人离开了村子,好像是去南方打工了。也有人说,她好像被人骗到京都做了小姐……但具体去了哪里,却谁也说不清。
父亲临终之时交给高天勤一封信,并交代他按照信上面的地址去京都找一个叫孙贵的人,那个人和父亲是多年的至交。父亲交代完之后,又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包裹,示意高天勤将其打开。
包裹里面,是一套崭新的铁路制服和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,那照片是他们全家唯一的一张合影。
父亲用颤巍巍的手,良久地抚摸着那张照片……
“儿啊!往后在这个世上,你就只有小水这么一个亲人了。这么多年,爸一直都没能找到她,你得去找啊!你们都是苦命的孩子……爸没用,没能给你们一个幸福的家,也没脸去见你们的母亲……这就要走了……等来世吧,来世爸爸再给你们当牛做马。咱爷俩这辈子的缘分……就到这吧……”
高天勤痛不欲生,任由眼泪如泉水般涌出,他攥紧拳头,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将妹妹找到,给她幸福的生活。
三日后,高天勤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,用这笔钱将父亲下了葬。然后背起父亲留下的包裹和那个金属盒,准备告别这个生养自己的地方。
在离开村子前,他还要去做最后一件事……